......(节选)
母亲动过手术不久,整只左手臂不能动,一动伤口便会撕扯得疼痛。医院散步。她用右手指着路边的一丛杂草说:“这是‘救命王’,能泻火,清热解毒。喉咙痛,牙龈痛,吃了就好……”挤在砖头缝里的杂草,经多日雨水冲洗,倒是鲜亮,但如果母亲不指认,从旁边经过,我是绝对不会注意的。有天母亲牙龈肿痛,扯了把“救命王”打在擂茶里,当茶喝了几碗,不久就好了。
母亲爱念草药经,我和植物也比较亲近,用手机拍照,找出“识花君”相认。识花软件告知:蔊菜。经过仔细对比图片和实物,功用和母亲说的差不多。母亲忘了病痛,脸上露出高兴之色。
母亲不会用“识花君”,全靠自己翻看中药书籍和听人口口传授,存了半辈子,一肚子草药经。母亲也爱采草药。记得30岁的母亲领着7岁的我在屋前的塘基上采草药。塘里的水碧蓝,旁边一树桃花开。塘基上布满了野草,“这是蒲公英。”春天的蒲公英,浅绿的叶子,紧贴在大地上。细长的茎秆上顶着黄色的小花,有的已经结成了小绒球。“车前草、鱼腥草,开紫色花的是夏枯草……”每种不起眼的草在母亲眼里都能治病。
母亲对蒲公英尤其看重。她在生下我时,患了严重的乳腺炎。那时,家里条件不医院的,忍痛熬,能熬过去就熬过去了。结果母亲没有迈得过,脓液从里往外不断流,酒杯大的伤口处塞上纱布也止不住。外公不知从哪里听到一个单方子,在荒山野地里四处寻找蒲公英和紫花地丁。母亲把蒲公英、紫花地丁煮水当茶喝,药渣子敷在伤口上,炎症才慢慢消退。母亲常念叨外公的好,蒲公英的好,也被我细细藏在了心里。
母亲用自己的痛,换回了一张方子。就像蒲公英种子一样,四处播撒。左邻右舍、朋友、同事、亲戚,吃了母亲提供的单方子,很快就把问题解决了。等到我生孩子时,母亲对蒲公英烂熟于胸。只要我稍微有点胀痛,母亲便搬出“神器”蒲公英。说来也怪,只要喝了母亲煮的蒲公英水,就像用凿子打通了某个关口,疼痛感很快就没有了。
随着我的孩子的出生,还有一种草药金银花在母亲眼里全身都是宝。秋燥孩子身上长了痱子,哼哼唧唧,睡不安稳,闹得我心慌气躁,手足无措。那时五十出头的母亲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能解决很多问题。她穿上紧身衣裤,戴着帽子,去山里找草药。金银花藤爬得很高,母亲在刺丛草丛里钻,脸色通红,手上被尖刺挂花了。回家又忙着把草药洗净,放在一口大锅里熬煮,家里飘荡着草药的香气。母亲一把捉着一岁的儿子往墨黑的凉药水里一放。掬起药水往身上浇,往起了沙痱子的地方,反复擦洗。真是神奇,带着药香味的儿子不再翻滚,睡着了,我也跟着睡了一个安稳觉。
金银花常被母亲用来做凉茶。春末时节,母亲便去山里采回,自己制作。夏天到了,母亲清早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煮一大壶凉茶,里面有自己制的金银花。每天下班回家,咕咕灌进一大碗带着甘草甜、菊花香、金银花香的凉茶。
有许多方子,母亲是从书报上得来。母亲爱看书,报纸杂志上的单方都看得津津有味,拿来本子记下来。有一年,我弟弟额头突然冒出癣,突出皮肤表面,而且越长越多,大有向四周发展之势,为此,家里想了许多办法都没控制住。母亲心里急,不知怎么办好。幸亏有一天,母亲在报纸的缝隙里看到了个偏方:鸡内金。母亲特意杀了一只生蛋的鸡,取出鸡内金,剪成一条条的,用消化食物的那一面,贴在我弟弟额上突起处,那些突起处慢慢长平了,母亲大大地松了口气。
近几年母亲的身体大不如前,70多岁了已经采不动草药。心脏装上了起搏器,膝盖也支撑不了她走远路,但母亲还是经常邀我一起去郊外采草药。母亲唠叨:金银花,不要晒,放在凉台上自然风干,香气、颜色才好;桑叶茶降脂降糖,祛斑美容……母亲吩咐:多采点艾叶,给你爸爸泡水洗脚。父亲腿上因湿疹久未治愈,双腿抠得伤痕斑斑。
我女儿咳嗽时,特别是晚上,咳声在暗夜回荡,撕扯得我的神经都是痛的。我多不用药,早就备好了自己晒的鱼腥草,煮水给孩子当茶喝。肚子不舒服了,取马齿苋,既当菜也当药。
仿佛天下母亲都是“吓大”毕业的,不知要经历多少苦难、焦虑,才能积累下一个个草药土方,在我们身患疾病时,母亲如同身经百战的将军,以百草熬汤,驱走病痛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