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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草木志之米米蒿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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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菜半年粮。”

旧年人多地薄,打下的粮食只够吃半年的。转过年,各家的粮食缸差不多都见了底,就都盼着一地野菜救命了。

我们老家对“菜”和“草”有严格的区分,“菜”能吃,“草”不能吃。春天地里长的多是“菜”①,比如水荠菜、灰灰菜、羊蹄子棵、葍绵秧,最多的是米米蒿。蹲在麦垄里,不用挪窝,一会就薅一篮子。

米米蒿吃法很多。据朱橚《救荒本草》载,“采嫩苗煠(音榨)②熟,水浸过淘净,油盐调食。”不过米米蒿有股涩味,油盐调食不如水荠菜好吃。我们老家的做法是煮菜糊肚,切上一把春葱,老油炝锅,加水,待滚起放豆扁、棒子面,大火煮,煮烂,放入洗净的米米蒿,加盐。这样煮出的菜糊肚浓浓的,黏黏的,喝一口,苦香苦香的。

吃米米蒿最好的时候不过十天。等到长了杆子,鲜味香味尽皆败去,就不中吃了。奶奶说:“米米蒿有灵性,它怕人吃,离地就开花,开花就结籽,几天就成熟,活得顽强而卑微。它是死了的童养媳变的,它一生都在逃命,但最终还是逃不过。”我说,“草木有本心”,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尊重,哪怕只是一株草!

上过几年学的大概都背过明朝王磐的《朝天子·咏喇叭》。王磐无意仕进,于家乡高邮城西筑高楼,日与志趣相投之一二好友纵酒谈诗。他还是个很有趣的人,写过一本《野菜谱》。这本书与《救荒本草》大体相像,有图有文,非常好看。只不过在图文之后多了一首小诗,都是借题发挥,以野菜起兴,写民生疾苦。如在米米蒿(抱娘蒿)③下有这样的诗:

抱娘蒿,结根牢,解不散,如漆胶。君不见昨朝儿卖客船上,儿抱娘苦不肯放。

我小时候虽然日子苦,但是卖儿卖女的事是没有了。再到后来,更是越过越好,野菜都没人吃了。我每次回家,都会自己到地里去挖点野菜。不图别的,就图个新鲜。还有就是现在再吃野菜,总能勾起我对那段日子的美好回忆。人不能割裂过去,不能忘本。

注:①后来我问过一个植物学专家,他也肯定我的说法。他还说,春天生长的多是双子叶植物,叶片肥厚,网状脉,多汁,可做菜吃;秋天生长的多是单子叶植物,叶片单薄,平行脉,嚼不烂,割下来当柴禾烧。但是他没告诉我为什么。后来我想,大概是老天眷顾我们穷苦人,青*不接的时候地里多长点野菜救大家伙的命;到了秋天,地里庄稼、树上果子都熟了,也就不缺那一点野菜了。我爸爸就曾给我说过,年,一入六月,大雨就下个不住,南洼里的高粱只露一点穗子头。到八月节,大水入南旺龙王庙,地里只剩下半米厚的*泥,庄稼全完了。老榆树皮在五八年的时候就扒干净了,草屋檐上的莠谷苗子也都捣烂团团子吃了。半个月不到,三泡绿屎拉出来,大家全耷拉了头。就在这时,地里的马蜂菜如得了神助一般疯狂生长,一棵足有大锅胚子那么大,而且吃了再长……再过半个月,秋白菜长成了;再过一个月,秋豆角也结了荚;等到霜降,一地萝卜挖出来,大家的心才算放到了肚子里。

②我得给九零后零零后的孩子们讲讲这个“煠”。我查一下《辞源》,里面是这样说的:“食物放油或汤(热水——作者注。)中,一沸而出称煠。”可见“煠”有两种解释。这里说的是第二种。后来有人把“煠”写成“炸”,是不对的。

③抱娘蒿,李时珍《本草纲目》云:“莪抱根丛生,俗谓之抱娘蒿。”又叫莪蒿、蓼莪。《诗经·小雅·菁菁者莪》:“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诗经·小雅·蓼莪》:“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据说晋时人王裒是个孝子,他教书时,每当读到《蓼莪》篇,就常常泪流满面。王裒的故事记载在著名的《二十四孝》里面,我很早就读过。但是因为不知道“蓼莪”就是抱娘蒿,所以感触并不深。现在知道了,所获自然也会有所不同。

我的理解,抱娘蒿和米米蒿还不是一回事。三月初生时抱根丛生,可以叫做抱娘蒿。五月结籽,籽细如米,应该叫做米米蒿。米米蒿的籽粒是很好的治疗烧伤烫伤的药材。我十岁那年,右臂被大面积烧伤,妈妈找来一大包米米蒿籽,捣碎,用香油和匀,涂在伤口上,每天换两次药,不到一个月就全好了,一点疤也没留下。

(图片采自明朱橚《救荒本草》。这两幅图也清楚地说明了“抱娘蒿”与“米蒿”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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