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向的地方,是种子延伸的地方。”奶奶看着远方摸了摸我的头。
和每个人一样,在很小的时候,我憧憬着远方的世界。我想象着山的尽头还是山,越过一座座绿意连绵的山峰后,是无穷无尽翡翠的海,在蔚蓝天空的尽头连接着异乡的土地。我渴望跨出这些山,但它们阻住了我的脚步。我从未如此憎恨过这些大山,它们盘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只有从它们身上走过才能征服它们。
山中的生活很枯燥,我们这里的大人基本都出去打工了,只有隔壁的小艾能和我一起玩耍,其余和我年龄差不多的都和我家隔了几个山头。每天去上学要走十几公里,爬过两座大山,山路不好走,弯弯曲曲的都是石头,中间还有一条小河,夏天下暴雨的时候,水涨起来了我们就从几个竹子搭成的小桥上走过去,小艾总是害怕掉下去,我为此还嘲笑了她好几次,后来我就在她前面领着她走。
然而小艾和我说山外面的世界可好看了,晚上会有一排排的灯火,好多车子川流不息的经过,没有大山,也没有树林,上学不用走很多的路,还有好多好多的书。小艾的年纪比我小,可是因为她有一次出过山的经历,她总能描述出好多我没看过的事情。可是每次我在她家玩的时候,她奶奶总会敲两下她的头,然后沙哑着嗓子喊她去干活。
我们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去播种,在地上挖出几排整齐的小土坑,这是一项技术活,得挖的不深不浅,深了种子会长不出来,浅了又种子会被间歇的雨水从土里冲出来。就光学种玉米我就被爷爷打了好多次,刚开始想偷懒,坑挖浅了,结果被鸟雀啄出来吃掉。后来补种的时候奶奶去隔壁喊来小艾陪着我种,这下不好意思再犯懒,只能老老实实一个个慢慢挖。我挖坑的时候小艾就哼着歌跟在后面撒种子然后垒土,太阳慢慢落下的时候,夕阳照在我们的身上,暗红的天际托起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我们在西山上有一个平台,这座山和周围其他的山不一样,山顶很平,除了南边有一小片竹林,就只剩下一些零星的花花草草,我和小艾在农活后经常去玩。这里离家不远,翻过一个山沟就能到。秋天的时候,这里的蒲公英会铺满小半个山顶,风儿一吹,便会有一团团的蒲公英种子飞向天空,洒满整个山顶,白绒绒的,很好看。小艾总会高兴地又蹦又跳,用手挥舞着送这些种子去远方,而我,就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盘坐在一边的石头上看着,既看着天,也看着小艾。
小艾和我说,这些种子代表着希望,同时代表着祝福,它们会追随着风的脚步,去往它们不知道的远方,祝福那些奔波在外面的大人们,他们看到蒲公英飘过的时候,他们就会想到我们。说着说着小艾哭了,我知道,小艾的父母已经三年没有回来了,小艾每次想他们的时候,都会偷偷在西山腰种一棵紫花地丁,起码种了百来棵,一到花期开得树丛里都是紫紫的。其实我的父母也已经五年没有回家了,只是让人零散着带回了一些家信,我也常常会想他们,尤其是一些夜晚,我总会在睡梦中梦到他们,心中难受到哽咽,突然就醒了,一摸被子,全是湿的。我从来没有把这些告诉爷爷奶奶,说了也没用。
我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小艾,只有轻轻拍她的背。待她哭停了,我摘了一朵蓬松的蒲公英递给她,“喏,把它们吹出去吧,说不定爹娘看到就回来了”。小艾接过蒲公英用双手捧着它的杆,努力地一次把种子们吹散了,正好一阵风起,将小小的种子携去了远方。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我们的祈祷似乎在风中被吹散了。就在我快要把这件事丢到脑后的时候,小艾的爸爸回来了,说是小艾的妈妈病倒了,城里的医疗条件要好一点,要小艾去帮忙照料一下。由于很急,他们第二天清早就要出发去城里。我央求奶奶第二天早晨早点喊我,我去路口送送小艾,奶奶叹了口气,答应了。
可是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鸡已经打第二遍鸣了,我从床上蹦起来套上衣服就冲往小艾家,可是小艾和她父亲已经走了。我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样萎靡地走回了家。奶奶看到我,叹了口气,说小艾今早给她送来了一张纸条,并恳求她不要喊醒我,不然她会哭得舍不得走的。奶奶紧紧抱住了我,任由我哭成了一个泪人。
小艾在纸上写着:“阿旻,我可能像那些大人一样好久都回不来了。我知道你会难受好久,可是,记得那些种子吗?最开始种子被种在了土地里,没办法随着风飞翔,只有苦苦地去等待发芽,把自己的心交给双手,开出美丽的花,结出能顺风而飞的种子,得到风的祝福,给未来送去希望。在我见不到你的这些日子里,你要脱胎换骨地去成长,我会执着地看着你顺风飞翔。”
后来,我独自在西山上坐着看风吹动那些蒲公英的种子,我告诉自己,我要走出大山,我要去找父母,我要去找小艾。那天,奶奶说我长大了,可是我想,我只是一粒种子,我要开花,我要结果,我要迎着风去飞,飞出这些山。我开始努力读书,我要跨过大山,即使是放鸭子的时候也带着课本,就连竹林都被我踩出了一条小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在小艾走后的第六年,我成了大山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在我即将离开山村的时候,我站在西山上向远处眺望,时值秋季,西山的紫花地丁开满了山坡,紫色的花霞和着绯红的云彩烘暖了整个天穹。我对远处的山喊道:“我要飞出去了”。
小艾,很高兴我飞起来了,顺着风飞翔,你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