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守城战亲历记
我叫李凤林,东北锦州人,生于1914年,念过三年私塾。15岁到张作霖部队中当兵,后跟着张学良入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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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日战争发生后,我调到炮兵团长金定洲身边当副官。金团长,东北锦州人,日本士官学校炮科毕业。我跟着他转战徐州、武汉、长沙、常德等地。常德会战后,我大难不死,便与常德姑娘结婚。抗日胜利后,我自愿解甲,来到常德居住。
现在,我把自己参加常德会战的亲身经历片断,介绍给后人,以便了解常德会战的一点情况。
1943年5月,我们炮兵团奉命由湖北移防到沅水中游的翦家溪、柳林汊一带,团部设在桃源县的甘潭。炮兵团直属74**部指挥(原直属**部,为炮十九团)。这个团名义上有三个营、一个高射机枪连,但由于几年作战,人员减了三成,一直没有补充(原每营官兵240名),装备也很差,大炮原有40门,由于破损无力修复,加上没有新的补充,只有18门苏制山炮尚能使用。炮弹也少,每门大炮平均只有100发。11月中旬,金团长奉命带领一个炮兵营和直属高射机枪连驶往常德,协助57师守卫常德城。团长指定第一营同往,该营有苏式山炮8门,战斗力最强。又从另外两个营中各调出100发炮弹,合起来约1100发炮弹。高射机枪连有德国高射机枪6挺,子弹10箱。官兵共约500人。
甘潭至常德的公路早已破坏,巨大而笨重的山炮寸步难移。于是,团长想了一个办法:拖上木排漂流而下。这个命令,团长要我传达执行。这是一个冒险的行动,一旦被日机发现,大炮就会全部被毁。团长指示多用枝叶杂草将大炮伪装起来。又指示木排只准晚上放漂,白天停靠在大树下面。幸好日机未来,15日清晨,大炮安全抵达常德对河南站,随即将大炮拖上岸。炮兵在沿堤安置炮位,规定每尊大炮要有三个炮位和掩体,以便移动时使用。这时,常德城区居民正在加紧疏散,只见那成群结队的居民背着大小包裹,拖着幼儿小女依依不舍地撤离城区,境况十分悲惨。
11月18日,守城*前哨一个排与日*在常德城东远郊的涂家湖接仗。20日,在德山、斗姆湖相继发现日*,均距城区不到20华里。团长考虑到炮兵阵地前无坚固工事可守,仍用那架木排将大炮移入城内,炮兵指挥所设在大西门附近天王庙。此时,城内是另一番景象,整个城象死一样沉静,街上已无行人,官兵已进入阵地,蜷在工事中养精蓄锐,只有哨兵默默地注视着我们的行动。守城的步兵已经从团到班,划分了坚守的阵地,人在阵地在,即使只剩一兵一枪,没有接到后辙命令,也要死守在阵地上。为此,从团到班组织了各级督战队,人人都是督战员。打仗的时候,虎士督战员虽然没有指挥上级长官的权力,但有监督作战的任务。如果指挥官畏缩不前或临阵脱逃,督战中同样可以将指挥官就地枪决,不仅不受处分,反而可以得到师部的嘉奖。
为了严格贯彻督战制,还实施连坐法,即一个班中如有人畏敌不前,班长或督战员不予处罚,班长及每个士兵都要受同样处分。以此类推,上至排、连、营、团都是如此。当时我想:为了不作亡国奴,守土卫国,人人有责,即使战死,也心甘情愿。
炮兵是步兵的灵*。开炮射击,不仅慑服敌人,杀伤敌人,同时还可以壮我*胆量。我们的大炮不多,炮位分散,但由于建立了统一指挥系统,能够形成炮群杀伤敌人。炮兵的主要任务是阻止敌人进攻和摧毁敌人的炮兵阵地。11月25日,敌人完成了围攻态势,开始攻城。我炮兵立即封锁沅水江面,阻止敌人继续强渡。25日,我炮兵的前哨观察站发现城北郊长生桥与沙港之间有敌马数匹,敌人10多个在一起**崇崇,好像是开会,于是集中火力向那里轰击。浓烟散后,发现该地人仰马翻,狼籍不堪,事后始知死者中有日*109联队长布上照一大佐和参谋田原弘夫中尉。
26日上午,日*在落路口至三岔路口一线排开40多门大小炮,一个劲地向我大西门城墙猛轰,想将城墙炸垮。我们的炮兵测准了敌人的炮兵阵地后,向其一阵猛轰,敌人的炮哑然无声了。
26日下午,敌*约400人,从落路口沿河堤向电灯公司阵地冲来。守卫电灯公司的一个排打退了敌人多次进攻后,最后只剩6人了,而且前沿工事已被敌人炮火摧毁,不能修复,而敌又增加兵力作波状式冲来,眼看我*人与阵地将俱尽,排长向营长要求支援。代理营长(营长已战死)宋维钧因抽不出兵力,便请求金团长支援。金团长恰好在阵地上巡视,便说:“好吧!”团长转回炮兵阵地,亲自指挥开炮。可是问题来了,测量员报告说,距离太近,炮发出去没有效果。“那就将尺度放在零距离”。团长口气很坚决,但心里在思索,零距离发炮危险很大:一是可能发生炸膛;二是可能炮弹落到自己阵地上。终于,他还是发出命令开炮。炮弹发射不久,宋营长打来,说炮打得准,第一波的敌人被打散了,还要求延伸射击。团长似乎兴趣大起,下命令将炮弹发了一批又一批,直到炮弹发完。这时,他坐了下来,盯着大炮,一句话也不说。一会儿,宋营长跑来道谢、祝贺、述说敌人全被打跑,说得眉飞色舞。而团长却哭丧着,像是一句话也没听见。原来这是最后一批炮弹,从此大炮不能开口叫了。
27日至28日,日*从四面向常德城垣猛扑,敌我双方伤亡巨大。渡过沅水,盘踞在大河街的日*已达千人。日*曾经三次在水星楼一带爬上围墙,建立踞点,但每次都被余程万师长率敢死队歼灭了。28日拂晓,一小队日*从北门突入,守*没有及时予以消灭。29日早晨,大队日*分别从北门和东门突入,残酷的巷战正式开始了。这时,金定洲团长命令将八门大炮集中在一个坪里。当他向兵士们报告了战状之后说:“为了不让这些大炮落入敌人之手,我横下心来,决定将炮炸掉。”这话真像大炮的声音,一时震惊了在场的每个人,大家不约而同的哭了起来。我带着两个技术兵安放炸药、雷管、引线。我也哭了,金团长也哭了。常言道:“农民爱土地,工人爱机器,战士爱枪炮,学生爱书笔。”炮是炮兵的命根子,怎能不哭?!有些老兵想到这些炮是他们从关外亲自拖到这里的,十余年来,辛勤拂式,不离左右,今天要炸毁,好不伤心!有的不顾*令,坚决抗拒,哀求团长把炮保存下来。这时,金团长不得不说:“兄弟们,你们很伤心,我也很伤心,但是这些炮一旦落入敌手,拿我们的炮打我们,我们就会更伤心!”当我将炸药安装好,请示团长时,心如刀割,泪如泉涌。团长向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点火,然后背朝大炮,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导火线哧哧地响起来,我万万没有想到,有几个老兵竟然迅速向大炮奔去。起初,我以为是去拨引线,后来只见他们扑向大炮抱住不放。待要挽救时已来不及了,说时迟,那时快,轰隆一炮,他们与大炮同归于尽了,炮成碎块,几位老兵也血肉横飞了,真是惨啦!
接着,我当众提议:我们要求上第一线打日本*子。大家一致同意,并悲愤地说:“我们要为大炮报仇!”团长马上批准了我们的要求,并请求余程万师长,余师长亦欣然同意,并对我们的要求进行嘉奖。
余师长鉴于炮兵改步兵,缺乏实战经验,不得成建制参加。当时守城步兵伤亡已超半数,亟需人员补充。于是,决定把我们分别派到各个连队去。当我向金团长告别时,他双手抓住我的手说:“你不要走,仍留在我的身边。”这似乎对我燃烧起来的胸膛浇了一瓢冷水,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服从命令。然而,万万没有想到,我这次被留下,竟使我活到了今天,使我的寿命延长了50多年,因为后来撤退时,炮兵得以突围出去的只有我和金团长二人,从日本俘虏营中逃回来的士兵只有七人,全团官兵500多人只剩九人,其余的人都战死在常德了。
(本文系美籍华人吴伯维推荐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