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们那里飞鸟很多,三面环山,飞禽走兽自然是多的。我家背对的那座山,是个旅游景区,山上寺庙错落,香火绵绵不绝。山的另一面,是山下居民的菜田,除了菜田,还有一片未开发的荒地,也许是泥土不够肥,也许是离河远,那块地总是没有人开垦。
但那是麻雀最集聚的地方,夏日缺水,那块地上的草总是枯黄得很快,见不到花,只是一丛一丛的干草,那草还活着,它的根是活的。还有一片生长茂密的芦苇丛,芦苇叶带些猩红,却也似那些干草般不见一点艳绿。
便是这么一片荒地,不见一点生机的荒地,雀儿成群结队,在干草丛中,在芦苇丛中,偶尔发出一两声的欢呼,像是在窃喜自己找到了私密基地。有时会瞧着几只大山雀,晃着黑色的脑袋,它们头两侧各有一大型白斑,喙尖细,背沾绿,那抹绿在干黄的草中格外亮眼,仿佛它们要给这干枯的地带来春天。大山雀不似小麻雀儿,它们性较活泼而大胆,不甚畏人,行动敏捷,常在树枝间穿梭跳跃,或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边飞边叫,留下波浪状的飞痕。在荒草地里,也就属它们叫得最欢。
山中鸟多,于是打鸟的人也时不时来走走,但他们总不会留意那荒草地,估摸着这么一块荒地,养不出个什么鸟儿,连那些耕作的人们扛着锄头路过时,也不曾停下脚步瞧上两眼。但我却分外喜欢到那荒草地去,走近了,可以听到雀儿的叽喳声,再走近些,雀儿像是通人性,一只只警觉起来,索性闭上嘴不作声,荒草地里便只剩下风撩拨草丛的声音。
它们不作声,那我便索性大耍一通吧。从荒草地的这边跑过去那边,这大动静惊动了草中的雀儿,它们扑腾着翅膀,一堆堆的鸟雀从草丛里飞窜出来,在空中一转头,又扎进另一丛草中。
荒草地的边上还长着这几株野果植物,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只知道老一辈说这结的野果子是“来尿果”。这名来得也有趣,说是小孩子不可以随便去采摘这种植物的果子,不然晚上会“尿床”。我却一点都不信,甚至将它采摘下来,用针线将其串起来,这野果子的表皮很是光滑,像做门帘的珠子,后来我便得知,这野果子是当真可以拿去做门帘的。
荒地的土层不那么厚实,甚至裸露着残破的水泥地基,个别草丛下还可以寻着些许碎石渣。每逢大雨过后,强烈的阳光蒸发着这薄薄的土层里残留的水分,这土总是留不住水的。
但这土却总是极力孕育着生命,夏日干热,它便将草根牢牢裹住,待到秋来,太阳不再那么毒辣了,它就让那草根挤出一点绿,那一点绿长得慢极了,吞吞吐吐地往上延伸,长到头了,也就那么三寸长。那三寸绿,让这块破败的荒地绿了一整个秋季,也终于使它除了鸟雀之外还有一点儿生机的气息。这荒草地它一直是不言语些什么的,它只是一个劲地自己存在着,存在着,春去秋来,给过往的鸟雀一片荫翳之地,在春日用力造出几朵花儿,在秋风中给自己一抹粗糙的绿。
这里来往的鸟雀虽多,但愿意留在荒草地筑巢繁育雏鸟的却是没有的。于是到了冬日,草也再次枯黄了,鸟雀也都另寻他处度过寒冬,荒草地再次归于寂静。它像是那任劳任怨却又清贫的老母亲,守着破败的土坯房,春去秋来,门前过客匆匆,一批离去,一批到访,它只是将每一个过客接入屋中,热情款待,又热情欢送。
南方的冬日冷得太阳也不愿意露脸,厚厚的云层将天空遮挡得严严实实,寒风中夹杂着细雨,如针般扎入荒草地。冬日里的荒草地,只剩下寂寥和寒冷。挨过一个冬季的荒草地,用它残破的面貌去迎接新一轮的热闹,它依然同其他田地一般,竭尽全力去生长出春天,好似它生了那几朵娇小的花儿就和那些花开遍地又草长莺飞的肥田别无二致。
可它终究是一块荒地,土壤贫瘠的荒地,这样的地于耕作的人们来说是无用的,于是索性让给了开发商。前几年我去过那儿一次,草都被铲除了,芦苇丛也被挖出来了,那块薄薄的土层上铺了一层厚重的水泥,现在那里的鸟雀已经没有了。而且,鸟雀过去是吃掉落在草丛中的野果子的,现在水泥地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颗粒全无,鸟雀儿没有什么可吃的,不来了。
春初水暖,山下的田地开始了孕育新的生命,河边冒出很多嫩绿色的芦芽和紫花地丁,片片田地很快就是一片翠绿了。我也细瞧过那紫花地丁,它的叶片下部是三角状的,上部呈长圆形,花为紫堇色,稀呈白色,带有紫色条纹,很好看。这紫花地丁在田地里处处有之,其性喜光,喜湿润,耐荫也耐寒,不择土壤,很好养活。但那荒草地不曾开过紫花地丁,也不曾长过千日红,不承想,它以后也是不会再长了。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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