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欣赏
刘捍华散文小辑
编者按:捍华其人崛直,其文古雅,其心婉转与豪放并辔。本辑中,有闲情,有深情,有旧情,渐至中年意味,直抵“和平之乐”。在岳西散文界,捍华的文章不应忽视,特此推荐。
酌饮记(五篇)
流质斟而饮,谓之酌饮。我还是习惯饮酒,品茶。“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自有李白的气质,豪放得且狂且癫。“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居大不易,轻曼得像一片片雪花飘在竹叶上,落在梅花里。
少年饮酒,多是意气;青年饮酒,多是壮气;中年饮酒,多是局;暮年饮酒,多是鸡鸣枕上,夜气方回。
冬天的夜晚,接女儿放学回家,街边路口,路灯下,有人挑了担子,“甜米酒,卖——甜米酒……”冷空气倏然一暖。我想起自己的酒启蒙。那时外婆健在,母亲健旺,她俩做的甜米酒旗鼓相当。乡下,生娃过年,甜米酒都是不可少的。甜米酒的雅称是醪糟,醪糟也叫酒酿、酒娘、酒糟、米酒、甜酒、甜米酒、糯米酒。印象里,糯米经甑蒸熟,摊凉,加酒曲发酵,捂棉絮,即成醪糟。
外婆家的米酒,我在正月吃。正月初一,提了糖糕去拜年,外婆早煮好了酒糟,加红糖,甜腻中有些微的酒意。正席上,大人喝酒,小孩子喝“酒浮子”,酒浮子即甜酒,醪糟成,外婆舀出米酒,装进酒瓶,乳白色的米酒,几粒未发酵透的糯米,在米酒上浮着。这大约是酒浮子的由来。
一盅酒浮子喝下,周身也是一暖。皖西南的冬天,湿且冷,吃醪糟,喝酒浮子,去湿生暖。大类武汉,武汉的“过早”,热干面当然有,酒酿也是不分季节,四季都有。酒浮子有一个古老的名字,叫“醴酒”。《汉书·楚元王传》云,“初,元王敬礼申公等,穆生不嗜酒,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及王戊即位,常设,后忘设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设,王之意怠,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醴酒不设,谓对人尊重不再,礼遇衰减。
醴酒长设,谓之有道;醴酒不设,谓之忘道、失道,君子自“见几而作”,从容引退。如今,母亲亦“不设醴酒”,大约是忘方,苍然皑发,忘记醪糟的做法,也是时序更迭的法则,法则之力,人命难违。春秋更替中,总有一幅场景,年画一般,刻在时空里。那一年,我六岁,吃了一碗母亲做的甜米酒,醉卧门槛下。前些年,母亲还时不时拿出那只碗,铁碗瓷釉,内白外有绿花纹。现今早已不见,只有一幅泛*的年画。
年画里,有酒的启蒙,有乡村风俗,也有女性温暖的爱。
昨晚,听一首永州方言歌,歌叫《外婆的话》,冗长的口琴前奏后,是有点沧桑的女声,“我最喜欢吃的,是外婆煮的满满(饭);我最喜欢喝的,是酒糟甜酒汤……”甜酒,酒浮子,还是用喝,喝的干脆,又有很多念想。
永州,这我熟悉的。柳宗元写过《永州八记》,《始得西山宴游记》《钴鉧潭记》《钴鉧潭西小丘记》《至小丘西小石潭记》《袁家渴记》《石渠记》《石涧记》《小石城山记》,“悠悠乎与颢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其思也远,其境也清,有酒气默然。
下午昏沉,读一篇两篇明清小品文。恰好读至清人尤侗《上沈旭轮书》:
“如长江秋注,千里一道,极汪洋之观;如危峰绝壑,穿倚河汉,径路俱绝;如空山月明,遥天鹤唳,清旷无尘;如蒲团入定,炉烟细袅,能资人静悟;如铁骑疾驰,笳鼓竞作,时增悲壮;如疏帘舞风,雅琴徐抚,有和平之乐。此吾师三十篇之大概也。”
六喻皆喻文字,我以为亦可喻饮酒之意。壮年饮酒,如长江秋水灌入,如三千铁骑疾驰,势不可挡势如破竹;暮年饮酒,如危峰绝壑,人步其间,不免瞻前顾后心生畏葸。空山皎月轮,帘卷西风瘦,三五知己雅集,曲水流觞,妙句自成;若入不幸局,局中人兴致勃勃拉拉扯扯,局外人蒲团入定,一片尴尬。
高考之后,一九九六年七月,我跟同桌朝焰在外贸小区的青砖老房子里,买了猪头肉,分了一瓶酒,喝完骑自行车回家,倒头便睡,把电灯开关线拉断了。朝焰是菖蒲人,有二十多年没联系了。
一九九七年至二零零一年,只要是暑假,我就到古坊去,正兵在古坊林业站。去了就是喝啤酒,一人一捆,一捆十二瓶,一瓶六百三十毫升。那时,啤酒很少用纸箱装运,用塑料框,或白细绳。有次,我们在百旺那里喝,百旺在古坊粮站,喝得月色通明,摇摇晃晃走在古坊的土路上,山风凉,夜色清,杂货铺的女老板很漂亮。
与李白喝酒的意境很近。李白除《将进酒》《行路难》《月下独酌》,亦有《山中与幽人对酌》《自遣》。“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对酒不觉暝,落花盈我衣。醉起步溪月,鸟还人亦稀。”两首我都喜欢。喝完酒,我们坐在古坊粮站旁的桥上,溪月明,一畈田青青,月色照在稻禾上,蛙声响在水田里,很清明,又很恍惚。
与元人喝酒的意趣也很相近,元人大都率性而为,雅也可,俗也行,雅俗得当,至而杂剧流行。薛昂夫《西湖杂咏》就雅,“山光如淀,湖光如练,一步一个生绡面。叩逋仙,访坡仙,拣西湖好处都游遍,管甚月明归路远。船,休放转;杯,休放浅。”卢挚《沉醉东风》就天真,“恰离了绿水青山那答,早来到竹篱茅舍人家。野花路畔开,村酒槽头榨。直吃的欠欠答答。醉了山童不劝咱,白发上*花乱插。”
雅也好,俗也好,均有烂漫气。酌饮风味,大约就在这“欠欠答答”的烂漫气。不过烂漫太难,陆游《对酒》,“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好花如故人,一笑杯自空。”看来潇洒,闲愁而已,却不料闲愁如飞絮,远了又回,远了又回,终究还是块垒难消。
食春记
前几天,去蒙城。一眼平原,小麦在青,菜花在*,青*一面,只可惜天是灰的,大概是下雨的缘故。
如今没有青*不接,只有青*一面。真是面,蒙城面食知名。中午,席上有卷饼、油酥烧饼;晚上,桌上还是有卷饼,卷烤鸭、馓子,还有的卷荠菜,大类韭菜盒子,荠菜有春天的滋味,加之皖北的面食香,只吃得齿颊生香。席上还有香椿、薄荷,清爽的绿味。
只可惜未尝蒙城有名的“撒汤”,撒汤的撒,本来不是这么写,应该是这么写,月字旁,上面一个天字,天字下一个韭字。有人说,这里有典故的,乾隆皇帝微服私访,走着走着,饿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不容易寻了一户人家,倒好,青*不接。农妇把仅存的老母鸡杀了,煨了汤,加了糯米,又冲了一个鸡蛋,风味独特。
席间有人解释更好,撒汤,要月月煨,天天熬,非一日之功。不管怎样,撒汤是时间的馈赠,野菜是大地的馈赠。
春天是野菜的天下。梅花开了谢了,紫叶李开了谢了,桃花一朵两朵地开了,油菜花轰轰地一大片一大片,野菜的盛景来了。野菜开花,自带花的芬芳。春天有花的味道,野菜也有花的味道。
荠菜好吃,不知是不是地心长出来的,我们都叫地心菜。地心菜,怎么做,都鲜。火锅里烫,焯水凉拌,面皮卷了吃,都好。大约荠菜是野菜的开篇,蓄积了田野的清气,茎叶清奇,恍若天仙。上次回家,稻场上东一棵紫花地丁,西一棵蒲公英。紫花地丁自然开紫花,蒲公英开*花,一棵开一朵,风中翻转的伞一样,正中午开得艳,傍晚花就收伞了。
紫花地丁没吃过,蒲公英倒吃过,根粗,挖起之后,焯水凉拌,说有清*之效,至于味道,倒不记得了,似乎有点苦,淋点麻油、生抽,加点盐,就可食。还有马兰头、稻槎菜,都能吃。稻槎菜,田里到处都是,开细小的*花,撒眼一望,星星一样。
艾草、鼠曲草,更知名。南方有南方的吃法,北方有北方的吃法。南方做青团,“捣青草为汁,和粉作粉团,色如碧玉”。青草汁,糯米粉,糅合在一起,爽滑嫩弹,恍若可看可食的春天。我们这里不做青团。上次圈里晒了一次毛香粑,皖南同学说,青团。还真不是,青团冷食,寒食禁火,青团充饥资阳,春气方回、周身浴阳,温暖。
毛香粑要趁热吃,刚出笼的好吃。大约是采得鼠曲草,长在林间的鼠曲草,草叶上有层绒毛,粉嘟嘟的,采摘回家,有的是新鲜的柠出汁,有的是焯水后再剁碎,有的是晒干磨成粉,加糯米粉,和粉做粑,包心也照,实心也行,蒸着吃、煎着吃,都可。长在水边的鼠曲草,叫水菊,和粉做的粑就叫水菊粑。水菊,大约就是鼠曲草的谐音。湖北英山一带,水就是鼠,进得堂屋,就有一声询问,“细伢儿,喝鼠不?”
毛香粑、水菊粑,都有草的气息,都有春天的气息。它们像一对孪生姐妹,我分不清。我只分得清青团和毛香粑、水菊粑。青团更莹润,糯得像江南的春风一样。我们这里,我也分不清是南方还是北方,在长江侧,也在淮河旁。
我也分不清那些野菜,只知道春风十里,野菜一来,就心也可以清,清心也可以,可以清心也。
闲桂花
闲字真好,用来修饰桂花最好。
王维说,人闲桂花落。他的春桂,我可没有见过,闲落二字,用得极静,静极。姜夔说,空山寻桂树,折香思故人。故人格雅品香,寻思二字,写得极闲,闲极。画家倪瓒说,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晚色疏,秋光淡,画得极淡,淡极。
老屋旁,一株桂花,妙极;庭院中,一株桂花,妙极;古寺侧,一株桂花,妙极;楼台边,一株桂花,妙极……一棵桂花树的香,刚刚好。那时,风乍起,你在树边,还是不在,都很好。
若恰好有月光,撒一树桂花,月色分明,桂子初收,月光清,花影淡,惊鸿一般,难遇。桂花的香,闲,有闲心,方可闻到;有闲情,才会体味;有闲趣,才去逗留。离远一点,花香隐约,仿若月中玉笛吹落梅;近一点,花香馥郁,恍如*鹂雾中鸣折柳。远一点,近一点,都比匆忙要好。世间事,太匆匆,朝来寒雨晚来风,不如桂花周遭绕香行。
桂花的香,真特别,清静,雅致,低调,缠绵,好吃。说好吃,就俗气了,但吃桂花,就不俗了,大约桂香去俗,桂香存真。往年,外婆会摘下桂花,用糖腌好,留给我。煎茶煮酒,加桂花,我以为就是最好的享受了。
前些年,吃过桂花糯米藕,洗净的藕中填入糯米,煮熟放凉,淋上桂花糖蜜,藕香,糯米香,桂花香,清气扑鼻,仿若江南水乡渔歌调,吴侬软语耳边轻轻吹。桂花百搭,和众多食材搭配,都有一份清奇的境界。桂花山药、桂花鸡、桂花鸭、桂花小排、桂花粥、桂花糕……皆是清气与清气的碰撞。
我喜欢吃的还有桂花酒酿,桂花一入酒酿,从此味蕾清。
赏花,炒菜,只怕都是落在一个“闲”字上。闲不是懒散,不是惰性,闲是空,是放空,也是空置。闲时方可拥有自己,才能去听花观云,才会懂得桂花的香。桂花的香,是闲的;人的心,是闲的。在这样的一个意念里,我们才会看清自己的心事和品性。
白玉兰、栀子花的香,与桂花的香相似,淡得好,但桂香不甜,它花似有一种甜腻。白居易有首诗,诗前有序,“苏之东城,古吴都城也。今为樵牧之场。有桂一株,生乎城下,惜其不得地,因赋三绝句以唁之”,诗言“长忧落在樵人手,卖作苏州一束柴”。这“忧”得多余,不说苏州江南地,就是我们这里的穷乡僻壤,屋角的桂花树,历经年岁,还是一片云。
快中秋了,我又想念外婆家的那棵桂花树了,香得真远啊,只是再也不见腌花的人了。
蒜香
范成大说,巴蜀人好食生蒜,臭不可近。这个感觉我也有,曾深受其害。九十年代末,我在芜湖读书,宿舍里有皖北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早餐一成不变,四个大馍,两头生蒜。
臭味弥漫。出门,头发梢都留有酸爽,挥之不去。恶蒜,扎了根。到火锅店,直嚷嚷,不要蒜,不要香菜。香菜亦有异味,比蒜稍斯文一些。只是近些年,才开始吃蒜,限腌蒜头、熟蒜、蒜泥。日啖生蒜三两头,依然敬而远之,远之。
明代韩奕编的《易牙遗意》,提到了蒜瓜的做法:“秋间小*瓜一斤,石灰白矾汤焯过控干,盐半两,腌一宿,又盐半两,剥皮大蒜瓣三两,捣如泥,与瓜拌匀,倾入淹下水中熬好酒醋浸着,凉处顿放,冬瓜茄子同法。”瓜绿蒜白,瓜脆蒜香,想想就食指大动。
春菜楚楚动人,豌豆苗娇娇,蚕豆瓣清清,如果少了大蒜的辅佐,也只是像笼中雀儿,没得*儿,也没得味儿。还有苋菜,红苋菜青苋菜,紫红杂绿,或一碧万顷,想要得其美味,就要加蒜。紫汁青汤中卧头蒜,才能衬出苋菜的脱俗。印象里,几乎所有的绿叶蔬菜都服蒜,炒青菜,炒*瓜,炒豇豆,炒五月梅,炒月亮菜……剥瓣蒜,压扁切碎,蒜在油锅里一炸,瞬间香气升腾。加了蒜,蔬菜菜才能去掉腥味俗气,几分狂野隐约可闻。
蒜是绿叶蔬菜的知音。知音不用多,一瓣两瓣,不贪多。
至于红烧菜系,那更是离不开蒜了。红烧鸡鸭鱼,当然,还有红烧肉,那更是得加蒜。乡里俗语,吃肉不吃蒜,营养少一半。红烧肉,丢一把白胖胖的蒜瓣,不用压碎,囫囵丢,丢一把,不紧不慢地煨……煨好,红烧肉香得要人命。蒜瓣不再饱满刚烈,褪尽狰狞野蛮,只剩酥软粉甜,抢尽了红烧菜系的风头。
有人好蒜,痴迷到冬瓜排骨汤都放蒜瓣。古人更甚,清代昭梿编著的《啸亭杂录》中提到一个翰林学士兴安,他喜欢吃大蒜,认为食蒜“可以延年却疾”,连烹茶煮药,都加大蒜,人送外号“蒜学士”。唐代文学家裴度喜言:“鸡猪鱼蒜,逢着则吃;生老病死,时至则行。”
我倒不痴迷大蒜养生术。大蒜仿佛是一道霞光,专为蔬菜、肉食点燃的,人间熟大蒜,口舌春荡漾。我还是有点抵触生蒜,再进火锅店,要蒜泥,香菜要多,大概是年岁的原因。
还有一种糖蒜,糖盐粗汤汁腌的,没有辛辣之气,只有酸甜爽口,这个我倒可以吃一头两头。有人豪横,“喝咖啡的,和吃大蒜的怎么能一样呢?”喝咖啡不耽误吃大蒜,吃大蒜也不耽误喝咖啡。没有什么决然相对的,只有一步步的改变。
至于这改变是好还是坏,谁知道呢。
红薯
哥不吃红薯,焖的,蒸的,烤的,一概不吃。怕了。
当年我伊(母亲)拿手的,是焖红薯。大半菜篮红薯,河里随洗,往大锅里一丢,架上木柴,噼里啪啦地焖煮。红薯上放一碗米饭,那是我的,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最小的孩子才有最好的待遇。
焖煮的红薯,有猪食味。哥嗤然一笑,就是猪食。大锅里,品相好的人吃,品相不好的,伊拿起锅铲,破之,压之,翻之,铲之,成一锅红薯泥,冷却后加稻糠,入猪食盆,喂猪。
春日,梅在开,玉兰在开,桃花也在一枝两枝地开。翻《诗经》,和东风一起,与南风一起,合适。《诗经》里,草木多矣,荇菜、葛根、卷耳、樛木、芣苢、蘩、薇、蘋……只未见红薯。闽地乌石山有座先薯亭,亭里有先薯碑,纪念先薯之父陈振龙。
陈振龙应是明朝的一个秀才,下海弄潮儿,他放弃功名利禄,只身下南洋,到菲律宾吕宋岛经商。吕宋岛上,陈振龙被一种植物吸引,叶绿如猫耳,茎伏地攀爬,根大生熟可食,当地人咸称之为薯。作为一个成熟的商人,陈振龙立刻嗅到了商机。但红薯在菲律宾被视为国宝,严禁出境。想法子,第一次,他把红薯藏在藤箱底,失败了;第二次,他把红薯藤编进竹篮,又没成功。后,陈振龙将薯藤编入船上的一根缆绳,然后把缆绳抛进海水。这样百折不回,红薯藤终于带了出来。
回国后,陈振龙开了一块荒地,试种红薯。四个月后,刨开地垄,“子母相连,小者如臂,大者如拳,味同梨枣,食之充饥,且生熟煨者均随其便。”康熙年间,红薯种植传至赣、滇、贵、川、湘、鄂、豫、皖、冀、鲁等地。乾隆四十一年,皇帝下诏:“推栽番薯,以为救荒之备。”至此,红薯落地生根,磅礴燎原。
红薯,各处有各处的叫法,番薯、山芋、红芋、甘薯、番薯、番芋、地瓜、红苕、线苕、白薯、金薯、甜薯、朱薯、枕薯、番葛、白芋、茴芋地瓜、红皮番薯、萌番薯……可见红薯粗生贱养,不挑东西南北,不择田地肥瘦。
明代科学家徐光启作《甘薯疏序》:“岁戊申,江以南大水,无麦禾,欲以树艺佐其急,且备异日也,有言闽、越之利甘薯者,客莆田徐生为予三致其种,种之,生且蕃,略无异彼土。”记载了一六零八年的灾情,这一年长江以南水灾,麦子水稻颗粒无收,百姓依靠种植红薯渡过饥荒。
我们家种植红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应是巅峰期,也许更早,我不知道而已。田里要种水稻、麦子和萝卜,红薯种在旱地里。栽种简单,地窖里拿出红薯,插入沙地,待它们发芽生茎长藤,从藤上剪下粗壮的茎叶,栽入旱地,东风一吹,南风一吹,细小的藤蔓就呼呼啦啦,匍匐前进,旱地只见一片深绿,泼墨一样的深绿。夏天翻藤,除草,将藤蔓一根根地牵起,修剪,剪下的藤蔓还可以剁碎了喂猪。秋末挖红薯,一锄一锄的躲开红薯,翻挖,挖出来的红薯一堆堆,码在松软的旱地上。担回家,藏之地窖。
也要施肥,用草木灰;更要汗水,汗水一年一年地发酵。
说起草木灰,我就想到了草木灰里的烤红薯。我亦不爱吃焖红薯,猪食气满屋,打饱够。打饱够是山里的方言,原以为是打饱嗝,其实不是,是反胃。但我喜欢烤红薯。城市街角,常见烤红薯摊位,木柴,旧油桶改装的烤箱,小喇叭里,小女孩普通话很甜,“烤红芋,又香又甜……”我喜欢的是草木灰里的烤红薯。
冬闲,在屋子前面的空地上,草皮、锯木屑、稻草……拢成一堆,点火烧了起来,烧过一阵,丢几根红薯到热灰里。又或,生火做饭时,丢一根两根红薯到灶膛里,用烧过的松针热灰捂着。过一段时间,从灰堆里扒出红薯,烫,左手颠到右手,右手颠到左手,热气跑路,剥开烤焦的壳,焦*嫩滑的红薯,散发着扑鼻的香味。
粉红薯、北京红薯适合烤,一煮即化的红薯不适合烤。我们把红心红薯叫北京红薯,其实,哪里有北京红薯,都是福建红薯。上十年了,不曾有过这样的美事了。
如今,人们热衷吃红薯。《本草纲目》云:“甘薯补虚,健脾开胃,强肾阴,食之长寿,乃草种良药。”红薯藤上的细茎可作菜肴,电饭煲上蒸上几根红薯,就觉得是无尽的美味。只是,故土荒荒,旱地种上了茶叶、栗树,一坡坡墨绿,东风一吹,南风一吹,会不会苏醒?
作者简介:
作者:刘捍华,安徽省作协会员,毕业于安师大中文系,教书十年,从*十年,均未离开文字,著有散文集《思远调》,发表有小说、散文、诗歌作品余篇次。
编辑: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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