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风物
■丁莉娅
一、“风物比人与故事更主要”为所爱的城市动念写一部小说,那座城市又因其流传下来的文字而更为优美动人,川端康成算是完成了这一夙愿。川端康成对被称作产生《古今和歌集》《源氏物语》《枕草子》故乡的京都,怀着深厚的情感。据他在《美的存在与发现》一文中所写,他的故乡是“《伊势物语》中提到的芥川一带,那里是贫瘠的农村,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景致,所以我把只需半小时或一小时就可到达的京都,看作是自己的故乡了”。川端康成不仅把京都看作自己的故乡,还把它当作日本的故乡。他曾写道:“京都是日本的故乡,也是我的故乡,我把京都幽深的景色,当作哺育我的摇篮。”正因为对京都怀着有如故乡般的依恋,才会对传统京都的日渐消亡感到深切的痛惜。二次大战后,美国文化深刻影响了整个日本社会,同时加速了日本传统文化的衰败,以致濒临消亡的境地。而京都在战后就早已染上了衰亡的色彩,传统京都的渐次消亡令川端感到哀伤和痛苦。从早期的文学创作开始,川端康成就致力于探寻传统的日本美,而这一点在战后就表现得更为明显。他甚至说:“我余生不是属于我自己,而是日本的美的传统的表现。”创作于年的《古都》恰是川端康成在这一时期为挽回日本传统文化衰落而进行地有意识的创作。川端康成战前曾数次到过京都,而当他战后再去,走在京都独具风情的市街,目之所及皆是这座城市各处角落正在发生的剧烈变化,他心中悒怅的心情可想而知。昔日商店街红色格子门、小格子窗的旧式二层小楼已很难见到,取而代之的是千重子父亲太吉郎所说“怪里怪气的时新房子”,以及因为高楼的修建而被遮蔽的群山。同时,许多百年老店慢慢在消失,许多传统手工业也逐渐走向衰落……他想写的正是他想挽回的:“我想写旧的都城中渐渐失去的东西。”怀着这样的隐忧,他下笔写了《古都》。甚至为了尽可能地留住京都的美,彼时特意在京都市左京区下鸭租房写作的他,还数次恳切拜托好友东山魁夷将京都画下来。川端对京都群山怀有极深的感情,生性敏感的他,每次看到那些连绵的群山,心情就会变得沉静。他曾述及:“东山、北山、西山,从三个方向拥抱京都的山脉——每次从老式民居的上头或路的尽头一下子看见山,就知道身在京都了,心情松缓平静下来。”所以对于京都慢慢为高楼所遮挡的山峦,他甚为惋惜,即如嘴里说着已习惯看不见山的京都了,也不过是无奈而已:“倘若现在不画,京都就没有了,务请在京都还有时画下来……不堪入目的廉价西式高楼接连建造起来,从街上看不见山了。我不禁叹息,看不见山的都城,对于我不再是京都了。如今看不见山的京都也让我习惯了。不过,今天我还是祈盼原样留住京都风情,哪怕多留几天也好。《京洛四季》中无数东山画作,想必会把古都风情存留下来。”这是川端为东山魁夷绘画散文《京洛四季》所写序中叙述那些后来惊艳了无数人的画作产生的缘由。东山魁夷在川端的请求催促下,于年创作完成了描画京都四季风光包括《春静》《春逝》《入夏》《夏深》《秋寂》《雪后》《岁暮》的系列画作。读《古都》时,时常能于行文之中感受到那种作者对逝去传统及往昔的无限怅惘,也体现了川端自己所说的那种“纤细哀愁”的美感。如借千重子所见她家绸缎批发店所在的不过百年历史的商店街,那里尽是一些古色古香的京都风格的铺子:“在二楼小格子窗前的一块古老的招牌映入了她的眼帘。招牌上面,有个小小的屋顶。这像是老铺子的标志,也像是一种装饰。春天和煦的斜阳柔和地照在招牌的旧金字上,反而给人一种寂寞的感觉。店铺那幅厚布门帘,也已经褪色发白,露出了粗缝线来。”寂寞的为斜阳所照着的旧金字招牌,褪色发白的厚布门帘,似乎都是那无可挽留的旧时代。文中还有多个细节处可见出这种对过去的怀恋。千重子在街上碰见卖花姑娘白川女,问她买下一枝供神的杨桐嫩叶,喊她进屋喝杯茶,白川女看见千重子家炉灶后供的灶神,感叹着说了段话:“府上的灶神总是干干净净的,我们卖花的看了也真感激啊。近来在许多家庭里,灶神也罢,花瓶、井口也罢,都落满了灰尘,脏着呐。因此卖花人看了,越发觉得可怜。可是到府上来,我就放心,我真高兴啊。”过去人家总有灶上供神的习俗,而今各户灶上处处皆落满灰尘,可见并无几家如千重子家般勤力洒扫的,也愈发显出古都传统习俗的消逝。太吉郎带着妻女去南禅寺附近看出售的那座门前长满成溜白色胡枝子的旧式房屋,可当他发现近邻的房子因为经济发展需要已被改做了饭馆兼旅馆时,他难掩内心的那份失落之情:“‘花开得真美啊!可能在种法上有什么秘诀吧。’太吉郎回到她们两个人身边,‘倘使能用竹子支撑起来就好了,可是……下雨天,过往的人可能会被胡枝子叶弄湿,不好走铺石路哩。’太吉郎又说:‘如果屋主想到今年胡枝子会开得更美丽,他大概也不舍得卖掉这所房子的吧。可是到了非卖不可的时候,恐怕也就顾不上胡枝子花是凋谢还是纷乱了。’”太吉郎叹惋着日式传统老建筑的消失,入目的无非是西洋新式高大的房子,而那门口长着胡枝子花的老房子,只能慢慢成为人们记忆中的旧影。敏感多情且固守传统的太吉郎,喜欢竹林多过鲜艳的郁金香;喜欢东方的古典纹样多于西洋花俏的图案……太吉郎执着于日本传统文化的风雅,某种程度上可视作川端的影子,他不过是借他人酒杯来浇自己之块垒罢了。川端康成曾先后几次游历京都,对那里的节俗风物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与本文原载《长江丛刊》年5月/上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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